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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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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市章氏數個鋪面, 皆回容奚之手。

官府經查賬後,發現賬目錯漏處甚多, 遂對各鋪掌櫃進行訊問。

幾名掌櫃在官府威勢下, 通通吐露實情。

幾人之所以做出這等缺德事, 皆因容周氏唆使。

容周氏得利後,會予幾人一些好處。人心貪婪, 錢帛動人,這一番竊取, 足足持續十數年。

十數年,其錢帛之巨,常人無法想象。

此案涉及三品官員之妻,順安縣令無權管轄, 遂上報京兆尹。

京兆尹接到此案, 亦頭疼至極。

此案證據確鑿,繼母偷盜繼子財產,簡直滑天下之大稽!且案涉人員還有三品吏部尚書、六品將作少卿。

然他素來公正嚴明, 雖內心焦灼,面上依舊鐵面無私,立刻遣人捉拿容周氏。

容周氏正於周府向親人哭訴,乍見衙役入府, 不禁驚叫出聲,花容失色。

周府眾人欲強行阻攔, 然京兆府尹並非軟柿子,衙役俱強硬非常, 拖曳容周氏出府。

容周氏掙紮之際,釵落發散,形若瘋癲。

至公堂,容周氏故作鎮定,她乃三品吏部尚書之妻,有何可懼?

公堂上,除她之外,數名掌櫃亦並跪於地。

偷盜乃刑事案件,無需容奚入公堂對質。

他正於京郊玻璃工坊,同秦恪一齊燒制玻璃器物。

工坊匠人不識二人,然坊主有令,眾人只好協助左右。本以為二人不過玩鬧,未料竟當真制出一些精致器物。

於工坊足足待上一日,兩人踏著暮色,回歸郡王府。

剛入府中,就見陳川谷迎來,神色頗為興奮。

“大郎,你可知堂審如何?”

容奚笑回:“京兆尹素來鐵面無私,自然會公正斷案。”

“沒錯!”陳川谷朗笑一聲,“物證、人證俱備,盜竊罪名是跑不了了!”

秦恪問:“量刑如何?”

依大魏律,官府會將盜竊財物價值折算為絹數。絹數達五十匹者,應判流放三千裏,並處三年勞役刑。

一般而言,許多人撐不過三年,更何況一嬌弱女子?

然容周氏身為三品官員之妻,且她竊取財物,多用於家中用度,唯半數接濟母家。

京兆尹思慮良久,稍稍輕判了些。

判處容周氏流放三千裏,服一年半勞役刑。

此判一出,京中一片嘩然,街頭巷尾皆議論紛紛。

容維敬聽聞後,只覺同僚皆譏諷於他,臉面簡直丟盡,心中怨憤不斷積聚,目赤如狂。

好一個周氏!

退衙後,他匆忙尋京兆尹,表明自己欲見容周氏一面。

大魏律例允許親屬探監,容維敬請求並不過分,京兆尹便應允下來。

牢房陰暗臟亂,氣味極難聞。

容維敬以袖遮鼻,於獄卒引領下,至容周氏牢門前。

聽聞足聲,容周氏忙擡首,見到容維敬,立刻撲上前來。她滿目驚惶,正欲哭訴一番,就聽容維敬一聲叱罵。

“你這惡婦為何行竊取之事?”

胸口頓如利刃尖銳刺入,容周氏心似寒鐵,怔楞良久,方問:“你是來質問於我?”

容維敬怒哼一聲,“你犯下此等大錯,竟依舊不知悔改?”

“不知悔改?”容周氏淒涼一笑,目光極怨厲,“容維敬,你今日來,只為痛斥我?”

她如今蓬頭垢面,臟汙不堪,已無昔日嬌美之態,且神情詭異,狀若瘋癲,容維敬心中頓生厭惡。

“你犯盜竊之罪,玷汙容氏顏面,不堪為容府主母。”

盜竊乃七出之一,容維敬可依此休妻。

容周氏驀然瞪大雙眸,淒厲喊道:“你當真要休了我?”

盛京風言風語已讓容維敬顏面盡失,他若不休妻撇清關系,不知旁人如何議論自己。

思及此,他不再看容周氏,轉身欲離。

“容維敬!”容周氏忽大叫一聲,“你自恃清白,豈知自己早已身陷泥潭?”

你若不仁,我便不義!

容維敬詫異瞅她一眼,“我問心無愧。”

容周氏心中冷笑,面上卻哀求道:“晗兒尚且年少,你能否善待於他?”

到底是自己骨血,在身邊養育這麽多年,頗有幾分感情,容維敬頷首應答:“我自會教養他成才。”

容周氏低首不再言語,容維敬轉身離去,未見她眸中一絲冷芒。

容尚書休妻了!

消息如長了翅膀般,飛入盛京百姓耳中。

有人言,容尚書素來清正廉明,正因如此,才不堪忍受其妻犯下重罪。

有人反駁,容尚書冷心冷情,妻子方入獄,便不顧念十數年夫妻情誼,行休妻之事。

雙方爭吵良久,亦未說服對方。

忽有人提及,太後壽辰當日,容尚書於大殿中不識親子,此事當如何評判?

眾人皆默。

雖容大郎形貌消瘦,然五官未變,連繼母都能認出,緣何容尚書身為親父,竟不識親子?

“容大郎本就為大逆不道之人,回京卻不歸家,見親父不認,與容尚書何幹?”

茶館中,有人不忿反擊。

眾人細細深思,似確實如此。

從古至今,父母不慈為小事,子女不孝為大事,容奚如此行事,算引起眾怒。

連皇宮亦有耳聞。

皇帝剛授其將作少卿一職,覺自己顏面不可失,遂召容奚入宮詢問。

“大郎,市井流言你可曾聽聞?”

容奚心中有數,“不知陛下所指,是何流言?”

皇帝直言問道:“聽聞你歸京後不曾歸家,這是為何?”

孝道壓人,連皇帝也不得不遵循。

容奚面露慚色,回道:“陛下應知微臣當初為何離京。”

皇帝頷首,他已知事情緣由,容大郎亦為無辜之人。

“家父令微臣至臨溪反省,若無他令,不得歸京。”容奚從容解釋,“若無陛下旨意,臣尚且不能回京,又何談歸家一說?”

似乎有些道理。

皇帝弄清緣由後,不再放於心上,然心中到底對容維敬生出幾分不悅來。

他又問及軍器監之事,容奚細細道來,談及其中趣事,皇帝笑得前仰後合,擊掌讚嘆。

兩人相談甚歡,一個時辰恍然消逝。

至未時三刻,皇帝終於放容奚出宮。

容奚緩步踏出宮門,見宮外秦恪靜立等候,心中頓時安定下來,展顏笑道:“勞郡王久候,下官向您賠罪。”

他調侃之言逗笑秦恪,秦恪眉目柔和,沖淡幾分冷峻,使容貌愈發俊美無雙。

“回家罷。”

兩人相攜回郡王府,陳川谷又來湊熱鬧。

“太後壽辰已過,你二人何時回濛山?”

一人為軍器監監令,一人為軍器監將作少卿,怎能擅離職守?

“待妥善安排鋪面一事,便回濛山。”容奚答道。

他與杜掌櫃約定明日相見,商議鋪面經營一事。西市其餘數個鋪面,掌櫃皆入罪判刑,還需尋找合適之人經營。

翌日,秦恪本欲陪容奚同去,卻因長信侯府傳信於他,遂去往長信侯府。

明頤公主手握精致玻璃鏡,見鏡中眼角細紋清晰可見,不由輕嘆一聲。

秦恪問:“阿娘因何事煩憂?”

明頤公主瞪他一眼,“先前太後問我,你何時成親,我也想知曉,你如今可有喜愛之人?”

她不在乎門第,只求自家兒子能有一知心人相伴。

秦恪沈默片刻,明頤公主忽然低嘆出聲。

身為母親,她了解自己兒子。太後壽宴那日,她就已經有所猜疑。

“他是何人?”

秦恪陡然跪地,沒有絲毫猶豫,道:“想必阿娘也已猜出,兒與容大郎……”

“秦恪!”明頤公主拍案而起,似憤怒至極,“你當真要與一個男人廝守終生?你可對得起秦家?”

秦恪驀然擡首,堅定道:“兒並未違背祖先遺志,一直守衛邊疆,不曾愧對秦家。”

“你!”明頤公主美眸瞪圓,欲訓斥於他,卻忽然暈厥倒下。

幸秦恪手疾眼快,接住其身。

他正急於尋醫,卻發現一絲異常,忽福至心靈,眸中驚慌褪去,吩咐家仆:“速去尋醫者與侯爺。”

言畢,他將明頤公主安置榻上,於旁靜候。

須臾,醫者與長信侯同至。

長信侯見明頤公主昏厥,急得團團轉,忙令醫者診治。

醫者探脈後,恭敬回道:“殿下氣急攻心,無大礙,稍候便醒。”

長信侯立刻看向秦恪,惡狠狠問:“你氣你阿娘了?”

與此同時,明頤公主幽幽轉醒,見到長信侯,眼眶頓紅,哀婉泣道:“侯爺,是我沒教養好這逆子,愧對秦家列祖列宗!”

秦恪於旁示意醫者,醫者極有眼色,退離屋子。

長信侯心疼極了,連忙安撫:“這逆子如何惱你?你且說來,我替你教訓他!”

秦恪暗嘆一聲,他有些想念瀾之了。

“他、他……”明頤公主以帕遮面,輕泣道,“我實在難以啟口。”

天大地大,妻子最大。

長信侯虎著臉瞪向秦恪,“你到底做了何事,惹你阿娘生氣?”

秦恪看一眼明頤公主,無奈道:“阿娘惱兒愧對秦家先祖。”

“你做了惡事?”長信侯追問。

明頤公主忽攥住長信侯衣袖,極為自責:“侯爺,是我之過。”

“你有何錯?定是這逆子做了惡事!”長信侯立場之堅定,簡直令人瞠目結舌。

幸秦恪早已習慣,他故作苦笑一聲,道:“阿娘知曉兒與容氏大郎私定終生,遂自責煎熬以致暈厥。”

長信侯:“……”

稍候,且讓他消化片刻。

屋內一片沈寂,明頤公主捏帕輕泣,長信侯呆若木雞,秦恪眼觀鼻鼻觀心。

良久,長信侯恍然回神,瞪一眼秦恪,輕摟明頤公主,柔聲安撫道:“莫惱,此事與你無關,子不教父之過,我這便揍他一頓替你出氣。”

哭聲戛然而止,明頤公主正欲阻攔,卻見長信侯已揪住秦恪衣襟,二人同至院中,互相……切磋起來。

明頤公主怔怔凝視半晌,竟笑出聲來。

父子二人打得天昏地暗,院中塵土飛揚,良久,長信侯一招擒住秦恪,將他按在地上,朗聲大笑:“你小子不行啊!”

秦恪面上略帶青紫,鎮定頷首。

無論如何,阿娘阿耶總是需要哄著,讓阿耶勝一次並不丟人。

長信侯並不領他情,徑直放開他,笑問明頤公主:“我揍他一頓了,你千萬別氣壞了身子。”

秦恪起身,撣撣身上灰塵。

明頤公主忍俊不禁,“我是擔心你生氣。”

“他愛與何人一起便與何人一起,”長信侯沒心沒肺道,“只要日後後悔別來尋我哭訴!”

他雖為粗人,但並非蠢人。他清楚明頤公主的小心思,但那又何妨?

她高興比什麽都重要。

“阿恪,你去祠堂跪一日。”明頤公主命令道。

秦恪聽話去祠堂跪下,並暗中吩咐家仆往郡王府告知一聲。

家仆至郡王府告知管家,恰逢容奚歸來。

“郡王今夜不歸?發生何事?”

他見家仆目光閃爍,便又問一句。

家仆知他乃聖上新封六品少卿,與郡王感情甚篤,遂誠實答道:“郡王被殿下罰跪祠堂。”

“為何?”容奚心中一驚。

具體緣由家仆亦不知,他搖搖頭。

容奚眉頭緊皺。

按理說,秦恪行事素來讓人挑不出錯,但今日突被喚至侯府,又被罰跪祠堂,實在讓人莫名。

莫非是因為那件事?

心臟陡然跳動幾下,容奚未經多思,忙問:“某欲拜見殿下與侯爺,不知可否?”

家仆一楞,天色將晚,此時上門拜訪似乎並不合適。

然容郎君誠懇請求,他只好攜容奚同至長信侯府,容奚在府外等候通傳。

須臾,家仆返至,面色為難道:“容少卿見諒,殿下今日不見客。”

果真是因為自己?

容奚心中凜然,後世對同性相戀尚且存在歧視,更何況這個時代?

且原書中,容連因與男子相戀,被容維敬趕出容府,斷絕父子關系。

可見時人對此事偏見甚深。

若秦恪當真與明頤公主、長信侯挑明,僅被罰跪祠堂,已然算輕罰。

“多謝。”他禮貌謝過,卻並未轉身離開。

家仆不解,問:“容少卿?”

容奚淡笑,“無事,我在此等候郡王。”

某人獨自跪祠堂,他心疼。

長信侯府與諸多王公重臣之宅比鄰,為免旁人議論,容奚尋一隱秘處,靜立等待。

家仆無奈,只好回府關門。

明頤公主問他:“容大郎是否離開?”

“並未離開,”家仆搖首,誠實道,“他說要等郡王。”

明頤公主揮揮手,家仆隨即退離。

她瞥一眼長信侯,長信侯立刻笑問:“不忍心了?”

“他拐帶我兒,我為何不忍心?”

長信侯替她捏肩,小心翼翼反駁:“據我所知,容大郎年僅十七,比那逆子小上不少。”

誰拐帶誰,還真不好說。

明頤公主一怔,腦中浮現容奚之貌。

確實尚顯稚嫩,雖容貌不及阿恪,然風采卻少有人能比,兼具造器之能,才華得聖上看重,堪與阿恪相配。

“你遣人暗中查看,看那容氏子能堅持到幾時。”

長信侯得令,立刻喚來閽者吩咐清楚。

夜幕降臨,侯府燈火通明。

明頤公主心煩意亂,又喚來閽者,問:“容氏子是否離去?”

她既希望容奚離府,又希望容奚能一直堅持。

長信侯見她如此,柔聲安撫道:“你若實在擔心,不如喚他入府見見,若當真是位佳兒,倒也不錯。”

“你也忒沒心沒肺!”明頤公主瞪他一眼。

從未見過有人如秦遠般,不在乎子孫香火,實在叫人驚訝。

長信侯委屈巴巴,“我對你已經掏心掏肺了。”

罷,無法交談。

直至亥時,閽者又來報,言容氏子依舊靜候門外。

明頤公主到底不忍心,終是吩咐道:“讓他來見我。”

須臾,容奚忐忑至,行大禮以表敬重與愧疚。

他生得實在乖巧溫軟,明頤公主竟覺自己方才過於狠心,遂溫聲道:“坐下說話。”

容奚憂心秦恪,依舊跪於地上,誠懇道:“奚冒昧前來打擾,望殿下恕罪。”

“你何罪之有?”明頤公主問。

容奚沈默幾息,鄭重回道:“奚本無罪。然奚與郡王之事,令殿下、侯爺不悅,便是莫大罪責。”

“容大郎,你可知盛京多少貴女,欲嫁與阿恪?”

“我知。”

“你可知長信侯府唯阿恪一子?”

“我知。”

“你可知阿恪若認定一人,必不會辜負於他?”

容奚胸腔頓如擂鼓,眸光震顫。

“我知。”

明頤公主終究不甘,冷笑一聲,“既如此,你緣何以為,我會眼睜睜見阿恪跳入火坑?”

“因為您愛他。”

容奚輕聲道。

他眸中溢滿感激與向往,他能看出明頤公主真心疼愛秦恪。

無私母愛,他兩世皆未品嘗過,竟由衷生出幾分羨慕。

明頤公主驀然怔住。

她凝視少年雙眸,卻品出幾分心酸。

思及容奚身世,她心中愈發柔軟,面上卻抹不開,只冷聲道:“那你可願與他同甘共苦?”

容奚笑得極令人心疼。

“我願。”

明頤公主繃住臉面,起身揮袖道:“既如此,你且去祠堂與他同跪。”

容奚欣喜至極,“謝殿下成全。”

祠堂燭火搖曳,秦恪獨自跪於蒲團上,腦中盡是容奚身影,不由輕笑一聲。

願瀾之今夜好夢。

忽然,祠堂外傳來幾串腳步聲。

“容郎君,您請。”此乃家仆聲音。

秦恪陡然僵直身體,幾息後,驀然轉首。

祠堂門被推開,少年足踏月色而入,面帶微笑,神色甚為欣悅。

兩人目光相觸,並未言語,卻心中俱明。

容奚跪於他身側,低首垂眸,神情極莊重。

半晌,秦恪打破祠堂沈寂。

“瀾之,我既喜且憂。”

喜你毫無畏懼,堅定不移;憂你體魄不強,長跪傷身。

容奚聽懂他話中之意,輕笑搖首。

“於我而言,已是萬幸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容尚書結局不要著急哈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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